近幾個月每次回到香港的家,使用煤氣熱水器洗澡時,我都在想:能夠有一個乾淨的地方,以非常方便的煤氣(石油氣)洗澡,實在是一種幸福。
這個星期在看《不合理的行為》,是一個大半生都備受良知煎熬的戰地攝影記者對於戰爭的反省。
http://www.books.com.tw/exep/prod/booksfile.php?item=0010396997
由是,我想起了多少人以正義之名,以對信仰的執著,以對種族(民族)的狂熱,發動無謂的戰爭,以不可思議的殘酷手段對待同類,花樣層出不窮,樂此不疲,並以此為榮耀。
由是,我想到自身,我所信仰的正義,是否也同樣在殘害其他人。
一
1999年,在街頭搞簽名、派單張、遊行、通宵靜坐。在街站遇上的,絕大部份都反對港人內地所生子女得到居港權,他們會叫罵「大學生讀屎片」,然後在你面前撕毀單張,扔在地上,或者睥睨著你,咀角掛上不屑的微笑,走開。最厲害的是其中一個莊員,在深水埗的街站被幾十人圍著,聞說有人向他吐口水。
當時年少氣盛,多多少少心態有點反叛,有點自以為在拯救世界的妄想,有點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心態,所以並沒有因此而折服。
2002年,在灣仔入境處的居留權集會,我伏在P 的背上哭了很久。我對這件事情記憶很深,我哭是因為有人在台上講了一段撼動我心的話,她說她父親是60年代來港的,她的家庭也是移民家庭,如果,只是如果,她爸爸遲來20年的話,今天她不會在協助他人爭取家庭團聚的權利,而是在為自己而爭取居留權。所以她,與居留權的朋友,其實並無本質的分別。
我與那位朋友分享同一感覺,因為我的父親,也是在60年代來港的,所以,只差那麼一點點,我便在廣州出生。(或者不可能出生,因為我爸爸明顯是黑五類)
或者再直接一點說,那位朋友在講的,就是何謂公義。
再後來,大家終於發覺當年被政府的167欺騙了,然而,新移民家庭仍然飽受歧視,新來港婦女依然被認為是帶著子女來騙綜援,並且以所謂60至80年代的「集體回憶」,來抨擊這些「騙綜援」的人不上進、不努力、不肯吃苦。
快10年了,經過多少次反省,多少次爭辯,可是在此刻,我仍然相信支持爭取居留權的朋友,是公義。
二
每當遇上意識形態之爭時,腦海都會忽然掠過一個念頭,遠方有戰爭,別人時刻以生命與死神搏鬥,而我們飽食終日,無所事事,在冷氣房間裡侃侃而談意識形態。在這分鐘裡,地球上某個地方的一個人,可能已放棄了被救援的希望,生命漸漸正離他而去。
而我,可以方便地以熱水洗澡,我不是文盲,可以使用電腦,雪櫃裡放滿食物,到底為什麼是我?或應該問,我憑什麼?
這些內在的掙扎,以及作為擁有豐富物質資源的城市人的歉疚,從小便已反覆的拷問著我。可是在此刻,我仍然沒有助養非洲兒童或捐錢到山區助學,因為我以為,他們所承受的苦難,是人為的。以為自己每月付出200元便等於關愛他人,對於每刻都在面對疾病、戰爭、強暴、死亡威脅的人除200元外便毫無責任,這無疑是最成功的自欺欺人騙術。
我只能不斷地追尋,才能減輕我的歉疚。
三
當人存活於世,便或多或少在影響其他人。
大二的時候,第一次讀到《鐵屋中的吶喊》,我猜很多人都可能會問自己同樣的問題:如果是我,我該叫醒他們掙扎求生,最後絕望而死,還是讓他們安然地在沉睡中滅亡?
再追問下去,我問自己,我有資格是清醒的那一人嗎?我怎樣確定我才是清醒的?這樣想下去,魯迅無疑是有點悲劇英雄的意味。
在所謂英雄主義與超越英雄主義之間,到底應該如何拿捏?怎樣才可以確保,我在實踐與推舉我所相信的時,不會把別人陷於不義之境?
四
很幼稚的所謂一堆思考,我不覺得我找到答案,至少,在蓋棺前一刻,我都不敢說我找到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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