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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1009

我手寫我心

今天下午,看了廖偉棠的文章:

中國式快樂的真相
廖偉棠

這個國慶日,首都彌漫著輕鬆的氣氛,沒有太多高亢的愛國口號,因為大家都在一個多月前的奧運會、殘奧會、兩天前的神七太空人漫步時喊累了。現在,國 慶好像只剩下「黃金周」、「長假」的意義,大家都想在玩兒中渡過這幾天,在國慶前幾夜,平均每個晚上有十多個音樂派對在京城各大酒吧開放,每個下午有十多 個展覽在798、草場地等畫廊密集區開幕。大家決心忘記北京過多的政治意義,投入純粹的快樂中間。這種快樂在後幾天達到高潮,摩登天空音樂節、迷笛音樂 節、北歐音樂節等相繼開鑼,北京的青少年傾巢而出,因為中年人們大多外遊去了,這時的北京,竟有點像《陽光燦爛的日子》裏「政治真空期」的北京,純然屬於 精力無窮的少年們——但大家後來也都知道,即使在《陽光燦爛的日子》裏,政治也壓根沒有離開少年們半步。

在大時代的宏觀描述中,人們往往都只看到氤氳盤繞其上的所謂「時代精神」,比如現在,「盛世」、「崛起」、「轉變」等令人頗感振奮的話語佔據了大陸 上至媒體下至市井閒談的主要版面。在拋開過去的沉重包袱、拋開非中心區的「異常」事件之後,此時此地的快樂,成為了人們追求的唯一目標。在大時代的寫意筆劃中,我們常常看不到一些潛伏周圍的細節,那是些不輕易改變的細節,你沒有看見它,它卻在一直盯著你。

這個國慶的海淀公園,一如往年,被搖滾音樂節佔據,但是今年主辦的不是迷笛音樂節,而是摩登天空音樂節,後者代表的音樂風格更加青春、摩登。我不打 算在本文中具體描寫那些音樂水準都已達到國際級的樂隊,也不多刻畫那些蜂擁而至的時尚青年們,他們構成的青春盛會,幾乎讓人忘記這還是一個多月前板著臉、 繃著青筋的中國。國家所背負的細節,在這一片幾千平方米的飛地上仿佛被忽略了,「京漂」青年所背負的細節:房租、房屋貸款、單位管理、暫住證、網路監督、 虛假新聞、不安全食品……都消失一空,剩下的只有快樂。

恍恍惚惚、無憂無慮,這是一種被去勢者的快樂,我在許多寵物的臉上看見過。而流行搖滾音樂在反叛外表下面隱藏的妥協性,恰恰和這種快樂共鳴。在音樂 節的介紹小冊子上,一隊成立於1989年的重金屬樂隊自詡自己是「四大皆空」:「沒有個性,沒有主張,沒有壓抑感,沒有意識形態」,「使他們與第一代中國 搖滾樂手之間形成了明顯的分野」,最後他們點明「他們奉行的娛樂原則也許是時代的某種對應」,太有自知之明了。而即使是一些Punk樂隊,帶來的也僅僅是 反叛情緒的發洩,缺乏深刻的揭露和反思,所以這種單純出自荷爾蒙的反叛情緒也容易煙消雲散,喊過了,跳過了,音樂漸隱,坐下來抽根大麻喝個啤酒,典型北京 爺們的岳敏君式傻笑又漲滿了臉。一牆之隔、一地之隔的中國現實,離他們太遠。

突然第二天晚上,對這片飛地虎視眈眈的現實露出了真相。這個晚上,是有中國Punk第一人之稱的何勇出場,九十年代「魔岩三傑」的懷念者以及趕不上 那潮流的年輕嚮往者紛紛湧至,但就在何勇準備上臺的三十分鐘前,大批警察也開至公園,勒令保安鎖上大閘,一律不讓人進入,無論你是趕來的歌迷、還是媒體記 者,甚至音響工程人員和樂手都不能進。我的一個記者朋友,手裏拿著下午剛剛獲發的後臺採訪證,也被拒之東門外,她著急要去拍攝何勇演出,理論半天不果只好 硬闖,結果被一個便衣的「管理者」攥傷了手腕。「管理者」為了打發她,騙她說媒體人員改到北門出入,於是她繞了半圈來到北門,又遭一樣的待遇。我趕到北 門,和她一起與門口的保安理論,保安要我們找主辦方,我把主辦方的高層叫來了,他卻被告知公安已經控制了公園,沒有絲毫通融的餘地。就在此時,我聽見主舞 臺方向,何勇對著略為寥落了一點的觀眾,唱起了他的經典:「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,警察警察你拿著手槍!」

坐在北門的那個公安部小頭目,幸好沒有聽見。他正戴著中國式假面,微笑著教育主辦方高層:「今年我們國家多災多難啊,又是雪災、又是地震、又是毒奶 粉什麼的,你們也不想添亂,鬧出個事故來吧?」,主辦方(那已經沒有任何權力的「主辦方」)轉過頭跟我解釋:「他們說一有異常就要隨時中斷音樂節,我們只 好聽他們的。」

我和記者朋友還有一個也被拒門外的鼓手憤然離去,何勇還在唱著「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」,「警察警察你拿著手槍!」已經聽不到了,然而當我們走到公園 東面的馬路上,赫然看見一小隊身穿防彈背心頭戴鋼盔的防暴警察在戒備著。防止什麼?戒備什麼?公園裏那一群快樂的、不憤怒的年輕人嗎?即使剛才還在憤怒的 進不去公園的人也不憤怒了,他們在靜靜的散去,因為他們被許諾明天還有快樂在等待他們。即使是何勇,在不久前的採訪中也說:「我現在不憤怒,我吃藥呢。」

青春繼續苟安。昨晚演出的張楚說:「你看做設計的人,他做得很愉快,他不需要用設計來表現什麼現實意義……我想用同樣的方式去做電子音樂,不再想給 它注入社會靈魂、生活意義……做這樣的音樂挺快樂的,寫那種敍事或有攻擊力的東西是痛苦的。」設計代替了藝術,舞曲代替了搖滾,快樂妥協的中年時代提前閹 割了青年時代的掙扎與衝突。新的一代,就這樣在快樂中,擁抱了迎面碾來的國家機器——他們知道真相,卻輕易地接受了真相的不可改變。

(原刊明報世紀版)

近兩年我常常問自己:那麼辛苦跟主流對抗幹什麼?為什麼不結婚?為什麼不生孩子?為什麼不消費,消費浪漫,消費熱情,消費環保,消費反叛和消費享樂?全世界六十億人,總有人富,總有人貧,總有人在中央,總有人在邊緣,總有人是強暴者,總有人被強暴,總有壓迫者,總有人被壓迫‥‥‥這些事情關我什麼事,世界就是這樣運作的呀,我有資格、有能力去改變嗎?這個年代,做犬儒比做憤青好。

昨天,立法會新一屆議員宣誓就任,無線新聞沒有播放太多片段──沒有看到長毛叫平反八九民運,但是,網上有:

http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034uL59KlLo



「人民英雄永垂不朽,屠夫政權遺臭萬年,追究六四屠殺,結束一黨專政,權力歸於人民,釋放政治犯」,長毛如是說。

我簡直可以想像,一些議員心裡一定暗暗嘲笑,以致笑意從嘴角點點地溢出來,一些議員心裡一定不耐煩,以致眉頭緊鎖,而一些議員心裡一定不屑,在議會內光大聲喊叫又有何用?這是長毛的聲音就在「莊嚴的議事堂」高高的樓底下傳來空洞的回聲,縈繞不散。

是的,這個世界是這樣運作的,總有些人堅持,總有些人放棄,總有些人懷著希望,總有些人不再希望,總有些人要求改變,總有些人以穩定壓倒一切。而誰是英雄,誰是跳樑小丑,其實大家都清楚明白。

我想這個blog或許會因為這個entry而在大陸被封鎖,我其實很不情願的,但白話文的意思,不就是我手寫我口,我口講我心嗎。

1 則留言:

匿名 說...

能堅持'我手寫我心'和'我口講我心'是對'真'的一種態度,難得。加油呵!